山路上的灼热身[第7页/共16页]
临走时,樵夫将那块带“暑”字的石膏埋进医馆门前的石缝,潮湿的红砂土没过石面时,露水正巧从门楣的艾草串上滴落,砸在“暑”字的最后一捺上,将笔划晕染成山涧的模样。叶承天望着他融入晨雾的背影,见柴刀上的石膏绳悄悄摇摆,绳尾的霜粉落在青石板上,竟连成了一条指向背阴处的箭头——那是医者与天然的默契,是草木矿物与人体的共振,更是六合在每个骨气里,写给人间的,关于畏敬与治愈的,和顺而果断的注脚。
那石膏块确切带着地质的影象:亿万年前岩浆冷却的气泡孔,现在正将储存的阴凉丝丝渗入肌理,白霜遇热化作极细的水珠,沿着曲池穴的凸起会聚,构成小小的水洼,倒映着窗外摇摆的知母叶片。叶承天看着石块在皮肤上磨出的浅白陈迹,俄然想起采石时见过的异景——朝阳岩壁上的石膏矿脉,总与背阴处的知母根系呈阴阳漫衍,现在手中的石块,不恰是六合赐给医者的天然冰魄?
“暑火壅在阳明经,得借这石髓的寒凉往下压。”叶承天手腕轻旋,石膏块顺着大肠经走向缓缓滑动,大要的丝绢纹理与皮肤纹路相扣,竟似天生为泻火而生的东西。樵夫盯着本身泛红的手臂,见随石膏划过处,红痕如退潮般层层消褪,留下淡青的水迹,好似山涧溪流漫过晒烫的鹅卵石。当石块在肘弯横纹处稍作逗留,他俄然低吟一声:“凉透了!像把整座云台的山泉都浇进了骨缝里。”
“伸手触触看。”他表示阿林别离抚摩两块石膏。少年指尖先碰上丝绢纹的石面,凉意来得直接而锋利,像摸到了晒透后俄然浸入井中的钢刀,石面的光滑肌理让暑气毫无停滞地传导,仿佛能闻声热邪在石髓中奔突的声响;而雪斑纹石膏的触感则温润很多,凹凸的霜斑如细雪覆在石上,指尖按压时竟有轻微的回弹,像是触到了固结的晨露,凉意里带着一丝如有若无的润意。
最惊心是他眼底的血丝,蛛网状攀在眼白上,瞳人却因高热而微微发缩,像是怕被日头灼伤的山雀。当他抬手擦汗,手腕内侧的曲泽穴处泛着青紫色,那是暑热内陷心包的征象。叶承天俄然想起晨间在山顶瞥见的气象:背阴处的石斛正蜷曲着遁藏直射的阳光,而朝阳的岩壁上,地骨皮的叶片已卷成细筒,只留后背的红色绒毛对抗毒日——面前的樵夫,不恰是被暑热逼到绝境的草木?阳气过亢而阴液将涸,好似山涧断流后,在骄阳下苦苦挣扎的老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