荷塘里的湿困人[第5页/共13页]
巳时三刻,日头正悬在药园篱笆尖上,阿林跟着师父蹲在荷塘边,看那几支中午的荷叶正将边沿渐渐卷成青瓷碗的弧度,叶面乌黑绒毛在强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芒,像被匠人打薄的锡箔,反射着刺目标光。叶承天指尖轻触卷边处,绒毛立即竖起细如针芒:“你瞧这片叶子,卷边时刚好护住叶心的嫩芽,虫豸便难下口。”公然见卷曲的叶边内侧有道浅褐色的咬痕,却未及伤到主脉,仿佛虫子咬到了层带刺的甲胄。
卯初的阳光刚爬上云台山腰,药园池心的并蒂莲便“啵”地绽放第一瓣粉绡,晨露顺着新展的花瓣尖滚落,在青玉般的荷叶上蹦成碎钻。叶承天搁笔望向窗外,见七八个莲蓬垂着沉甸甸的脑袋,昨夜还是青螺状的花苞,现在已伸展出层层叠叠的瓣衣,像被晨光吻醒的睡美人,将鹅黄花蕊露给穿越的蜂蝶。
农夫下认识缩了缩脖子,草绳编的汗巾从领口滑出半截,带着泥土气味的风便混着几缕荷叶的贫寒漫上来。叶承天半截时,嗅到衣衿褶皱里沉滞的水腥气——是淤泥裹着荷茎的生涩,混着新奇荷叶被揉碎时排泄的凉苦,另有一丝如有若无的水草腐殖味,像把全部荷塘的水汽都织进了布纹里。待农夫伸开嘴,舌苔白腻得仿佛敷了层未化的晨霜,水滑的津液顺着舌根欲滴未滴,倒像是塘心浮着的大片浮萍,被晨露浸得发涨。
阿林摸着凌晨无虫的荷叶,触感如婴儿手背般柔滑,而中午的卷边叶已有些粗粝,像被晒老的绸子。他俄然明白,师父昨日不让用巳时后的露水煎药,原是草木在不应时候藏着分歧的性灵:凌晨的叶是伸展的药引,带着天与地未分的清润;中午的叶是收敛的盔甲,藏着阳盛则止的聪明。就像农夫腰间的菖蒲绳要趁晨露未干时编,炒白扁豆要在日头最毒时晒,本来医者手里的每味药,都是踩着工夫的节拍采来的光阴奉送。
“你看这孔洞。”他捏起半段藕节对着光,七孔连通的布局在光影里投下蜂窝状的影子,“人身七窍,通于六合阴阳,这藕长在淤泥里,却得水土之阴精,孔窍贯穿,最能引暑热下行。”指尖划过藕节断面,黏丝牵出半透明的银线,像是藕与荷塘的最后一丝牵涉,带着水泽特有的清甜,混着檐下荷叶的苦香,在药案上方织成一层薄纱般的气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