斗笠下的困重影[第1页/共18页]
他正待细问,竹篓里飘来的茶香俄然拐了个弯,混着一丝如有若无的霉朽之气,像梅雨季里没晒干的织物。低头细看,她衣衿上的茶渍已发黑,呈不法则的圆斑状,边沿泛着灰白的盐霜,明显是前日的水渍叠着本日的新露,层层洇染在粗布纤维里,连靛青色都被浸得发乌,好似湿土上沤烂的枯叶。
云苓块与炒白术:
叶承天望着这幕,俄然想起《本草拾遗》里“白术生叶,茯苓孕根,二物同气连枝”的记录——现在白术叶尖的水珠滚落途径,竟与医案中手绘的脾经走向分毫不差,而茯苓菌盖边沿的云纹,正朝着水珠落点微微收拢,仿佛在承接六合降下的“土德之精”。细雨斜穿过篱笆,在老松根大要织出层亮漆般的膜,那边伏着的新茯苓刚破土半寸,菌盖绒毛上凝着的雨珠竟聚成微型的“健脾”二字,被松针漏下的残阳一照,恍若谁用金粉在草木肌肤上写了行无声的药方。
"打春头起就感觉身上坠着湿麻袋..."她低头盯着本身交叠的手指,指腹还留着掐茶芽时染上的淡淡绿意,"夙起采茶时,竹篓刚拎半程,胳膊就跟不是本身的似的,连新茶的香都闻着发闷,吃啥都像嚼湿了的草纸。"说着又无认识摩挲胃脘,指尖在粗布衫上蹭出精密的褶皱,像是在安抚个沉甸甸的水囊。窗外的雨丝斜斜飘进雕花窗棂,落在廊下的石臼里,惊起几只躲雨的麻雀,倒比她的声音更有活力些。
采茶女解开腰间浸着茶渍的草绳时,粗麻布衫下摆滑开寸许,暴露腰侧两道深紫的勒痕——那是竹篓麻绳经年累月磨出的印记,边沿泛着青肿的钝色,像被秋霜打过的茄蒂,皮肤大要还浮着精密的小血点,好似新炒的焦麦麸落在紫缎上。叶承天靠近时,闻到那处皮肤带着淡淡的酸腐气,混着汗渍与茶菁的涩,恰是脾湿不化、气血瘀滞的征象。
“后山的箭竹洼又冒了三簇阴面茯苓,”阿林的声音带着山雾的清冽,“根须缠着客岁埋下的陈皮树根,闻着有股子蜜饯似的辛香。”他说话时,篓底的白术苗悄悄颤抖,叶片上的水珠刚好滴在茯苓云纹中心,晕开的水痕里,模糊可见脾胃募穴的点位在墨色中浮动。叶承天俄然笑了,这场景多像他医案里写的“药气融入平常”——新采的草药带着山露与月光,未进药罐已先与六合之气共鸣。
医馆墙角的陶瓮里,客岁入的陈皮正散着沉郁的香,竹架上挂着的晒干艾草悄悄摇摆,混着药炉上沙锅盖"咕嘟"冒起的热气,在她发间凝成藐小的水珠。叶大夫望着她竹篓里半萎的茶尖——本该是挺直如针的明前茶,现在却软塌塌地倚着篓壁,倒像极了面前这被春雨泡得发涨的女人。指尖触到她腕脉的那刻,他俄然想起晨间路过茶园,见茶农们正给茶树松土,潮湿的泥土裹着草根,连铁锹都比常日沉上几分——本来此人的身子,竟和这春寒里的地盘般,被湿气沤得发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