斗笠下的困重步[第2页/共17页]
老农夫解开腰间草绳的顷刻,粗布衫带下的紫痕在阴光里泛着青灰,像被犁耙碾过的田垄,瘀滞的气血在皮肤下凝成深浅不一的沟纹。叶承天手中的云台茯苓刚从老松树根阴面挖出,拳头大的菌核大要充满乳白与浅褐交叉的云纹,好似脾胃褶皱在体表的显影,指腹轻按,质地坚固如晒干的稻根,却透着松脂的清润——那是在背阴处吸足了十年松针腐殖的土气。
阿林靠近细看,发明每道棱纹的凸起处都藏着极小的腺点,轻揉便排泄淡黄色的油质,香气比平常艾草更清冽:“就像您给老农夫敷的艾绒,”他想起上午碾磨艾草时,白绒在石臼里聚成的火团,“绒毛里藏着阳气,棱纹里刻着经络?”
晌午的药园被云台山的阴阳两坡裁成明暗两半:朝阳坡的艾草在碎金般的阳光里挺直腰杆,叶片乌黑如覆雪,七道棱纹在茎秆上凸起如青铜器的贪吃纹;背阴坡的艾草则斜倚在老槭树班驳的树荫里,叶片茶青如浸漆,棱纹隐没在稀少的绒毛下,恍若被光阴磨平的古玉刻痕。阿林跟着叶承天的脚步跨过青石小径,俄然发明两种艾草连气味都分了阴阳——朝阳的苦辛浓烈如陈酒,背阴的贫寒幽微似新茶。
叶承天搁笔点窜医案时,松脂灯的光晕正爬上西墙的《神农本草经》抄本,砚中松烟墨混着艾草的苦辛,在宣纸上洇出浅淡的水痕。写到“艾草醒脾”时,窗外的艾草苗个人轻颤,叶片上的露水滚落,在窗纸上投下的影子,刚好落在“湿胜则濡泄”的“泄”字旁——那滴从艾草茎秆挤出的汁液,现在正沿着砚台边沿缓缓渗入,在纸纹间构成近似脾经的头绪。
叶承天擦了擦手,走到艾草垄前,拇指轻按茎秆的棱纹,指腹下传来精密的凸感,仿佛触到了人体脾经的七个穴位:“腐败是湿气登台的月令,”他俄然摘下片带露的艾叶,羽状分裂的叶片在手中伸展如精美的银饰,“你看这绒毛,”对着天光呈半透明状,“能吸住晨露却不沾湿,恰是六合教它‘以阳化阴’的妙处——春雨属阴,春阳属火,腐败艾草在卯时承露,中午晒日,叶片后背的白绒便成了‘水火既济’的熔炉,专化脾土的寒湿结。”
阿林摸了摸朝阳艾草的叶片,绒毛在指腹留下精密的凹痕,像拓下了六合的阳气指纹。转而走向背阴坡,指尖刚触到艾草茎秆,凉意便顺着指缝爬上来,叶片薄如蝉翼,绒毛稀少得能瞥见叶肉的淡青头绪:“背阴的艾草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