荷塘里的湿困人[第1页/共13页]
叶承天指尖刚触到粗布衣领,指腹便被经纬间的毛边蹭得微痒——那是靛青染得不均匀的老布,领口处因日日摩擦泛着灰白,像被塘水浸旧的荷茎。他顺着衣领翻开的弧度望去,后颈皮肤在天光下泛着青白,大片淡紫痧斑正趴在凸起的颈椎骨两侧,像是秋末残荷被霜打蔫后,叶片边沿固结的瘀痕,又似有人用青黛在宣纸上洇开的不法则墨团,边沿还渗着几丝浅红,如同露水坠在花瓣上晕开的色渍。
搁笔时,灯油已耗去半盏,案头医书的纸页间,还夹着农夫留下的莲蓬壳——孔洞对着“孙真人”三字,像是六合通过草木,在向千年之前的医圣遥致敬意。叶承天摸着纸面上微凸的墨痕,俄然感觉这那里是写医案,清楚是将全部荷塘的晨昏、草木的荣枯、农夫的汗息,都熬成了墨香,让先人在字里行间,能触到那缕穿越时空的清阳之气。
刀刃切入藕身的顷刻,脆响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。只见七孔贯穿的孔洞里,竟嵌着粒青绿的莲子,椭圆的表面刚好卡在中间的主孔,两侧凸起的弧度与民气尖的曲度分毫不差,连莲子尖端的褐色种脐,都像极了心脏上的冠状沟。“好个浊中求清的妙相。”叶承天指尖抚过莲子,凉津津的触感混着藕肉的清甜漫上来,“你看这藕长在三尺淤泥里,根须缠着腐叶,节间灌着浊水,偏生把每个孔洞都护得干清干净,连偶尔落进的莲子,都顺着孔窍长成了心的模样。”
“暑湿困脾,兼夹寒凝。”叶承天指尖轻点他后颈痧斑,触感像按在半腐的莲蓬上,软中带着硬结,“你腰间这草绳……”他目光落在农夫腰间紧勒的草绳上,暗黄的草茎间卡着两三片干枯的莲蓬壳,边沿还挂着未掉的莲子衣,浅褐色的碎屑混着几粒细沙,明显是挖藕时跌倒蹭上的——草绳本是用来捆扎裤脚防进水的,现在却在腰腹间勒出深痕,绳结处磨得发亮,像段被塘水冲了千百回的老藤。
狼毫在“因时因地”四字上重按,墨色因湿气而微微洇开,倒像是把云台山的晨雾、荷塘的水汽都收进了笔划里。窗外的夜风掀起竹帘,一片新落的荷花瓣飘在砚池里,淡青的花瓣边沿与墨色相接,竟似天然的药引,为这纸医案添了抹活的韵脚。
阿林摸着凌晨无虫的荷叶,触感如婴儿手背般柔滑,而中午的卷边叶已有些粗粝,像被晒老的绸子。他俄然明白,师父昨日不让用巳时后的露水煎药,原是草木在不应时候藏着分歧的性灵:凌晨的叶是伸展的药引,带着天与地未分的清润;中午的叶是收敛的盔甲,藏着阳盛则止的聪明。就像农夫腰间的菖蒲绳要趁晨露未干时编,炒白扁豆要在日头最毒时晒,本来医者手里的每味药,都是踩着工夫的节拍采来的光阴奉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