荷塘里的湿困人[第2页/共13页]
窗别传来蜻蜓点水的轻响,荷叶摇摆时碰到竹帘,收回细碎的"沙沙"声。农夫腕上的红痕渗着极淡的血珠,在晨光里像落在绿缎上的几点胭脂,而那片蔫荷叶终究支撑不住,从额角滑落,正巧跌在案头翻开的医书上,叶脉与泛黄的纸页堆叠,恍若天然的水墨图谱,将人间痛苦都染成了荷塘里的波纹。
最后一滴露水坠入池心时,晨光刚好漫过医案上的“三才相济”四字,纸纹里的桑树皮纤维在光芒下闪现出荷叶般的头绪,仿佛那些写在纸上的医理,本就是从泥土里发展出来的规语。叶承天望着窗台上刚抽芽的莲子——农夫留下的那粒“心型”莲子,现在正顶着两瓣新叶破水而出,嫩茎上的绒毛还沾着昨夜他研墨时溅落的细粉,倒像是草木与笔墨,在晨光里共谱了一曲生命的续章。
农夫靠近细看,见莲子被藕孔的弧度托着,仿佛悬在青玉砥砺的心室里,周边的孔洞虽与淤泥相通,内壁却凝着层薄如蝉翼的蜡质,半点浊物不沾。“就像您说的,暑湿困在身子里,总得找些通着窍的草木来引。”他想起本身喝了三日的藕粥,荷叶粉在沸汤里旋成青雾,炒白扁豆的焦香混着藕段的甘润,直往脾胃深处钻,“这藕在泥里打了滚,却把心窍留得透亮,倒像是给我们这些沾了浊气的人,做了个透亮的模样。”
“哗——”陈砖入水时腾起细白的水汽,惊得药吊子里的露水出现波纹,只见砖身敏捷吸饱水分,大要的青苔纹路由灰转墨,竟似活过来的头绪,正将水中的潮气一丝丝吸入砖孔。这是《令媛方》里的土克水之法,叶承天曾见祖父用此法化解水肿,现在看着陈砖在沸水里沉浮,俄然想起农夫裤脚的淤泥——原是同出一塘的水土,现在正借这方老砖,在药汤里上演一场奥妙的五行对话。
卯时的阳光刚在荷叶上点染金箔,青石板小径便传来竹篓轻晃的“咯吱”声。农夫提着半篓新藕踏出院门,裤脚未及晒干的水痕在晨光里泛着虹彩,腰间系着的菖蒲绳已染了层淡绿,恰是日日蹚过荷塘时沾的水色。他放下竹篓,篓底垫着的新奇荷叶还带着晨露,十几节新藕横卧其间,表皮润白如羊脂,节疤处凝着的淤泥竟似被巧手描了几笔淡墨,更衬得藕身通透如浸在琉璃盏中。
夜风过处,闭合的花苞悄悄颤抖,有露水从蜷曲的花瓣尖滚落,砸在池面惊起一圈圈波纹。叶承天将莲子心放进阿林掌心,凉津津的苦意混着月光的清寒,顺着掌纹渗进血脉:“明日卯时去采晨露,记得挑那些整夜都张着叶面接月光的叶子——草木治病,治的向来不是病,是六合与人相契的时候啊。”